■ 人工智能胡说八道
涂子沛百思不得其解
“涂子沛这个人你认识吗?”
“涂子沛是一位中国籍的计算机科学家和人工智能专家。他目前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计算机科学与人工智能实验室担任助理教授。他的研究兴趣包括深度学习、强化学习、机器学习和人工智能的基础理论与应用等方面。”
“他好像不在麻省理工任教!你搞错了吧?”
“非常抱歉,根据最新的资料,涂子沛已经于2021年离开了麻省理工学院,现在担任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计算机科学系的教授。”
“也不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呀!”
“非常抱歉,我检查了一下最新的资料,发现涂子沛最近的状况是加入了亚马逊人工智能研究机构,担任副总裁和科学家。”
很难描述涂子沛此时的心情。一方面,他在和ChatGPT对话,领略人工智能的最新进展,多少有些“惊艳”之感;另一方面,对方说得有鼻子有眼,可是除了开头那句“中国籍的计算机科学家和人工智能专家”之外,每句都说错了,偏偏错有错招,给他安排的这些“高大上”经历,并非完全无迹可寻。
他在中美两国上市科技公司、创业公司、政府拥有近30年的职业经历,写了不少大数据、人工智能方面的书,销量过百万,多次入选国家图书馆文津奖推荐图书,部分作品被翻译成英语、意大利语、阿拉伯语、印地语、俄语等出版,还当过大型互联网科技金融集团的副总裁。
他试探着又问ChatGPT一句:
“涂子沛写过什么书吗?”
“据我所知,涂子沛目前没有出版个人著作。然而,他在人工智能领域的研究工作已经发表在多个顶级会议和期刊上……”
真是无语了,涂子沛百思不得其解。他告诉长江日报记者,不明白ChatGPT为什么会胡说八道,他觉得ChatGPT的热度有点“过”了。
■ “记录”改变人生
“第二大脑”应运而生
但是,ChatGPT也确实给了涂子沛一些启发和帮助,特别是在他一直构想、研究、实践的“第二大脑”方面,ChatGPT算是一个阶段性的例证。
涂子沛认为,从某种意义上,所有技术都是人的延伸。例如,望远镜是眼睛的延伸,汽车是双脚的延伸,飞机是翅膀的延伸。今天我们要像发明望远镜、自行车和汽车一样,给大脑发明一个延伸体——“第二大脑”,这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次,当第一大脑和第二大脑,即脑机匹配在一起工作的时候,我们就拥有了一个增强大脑。
这个第二大脑,是利用信息技术最新成果建立的一个外部数字记忆体,该记忆体可以记录、保存、组织、检索主人大脑中任何有意义的想法、看到的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正在实施的所有计划和项目、获得的所有启发和收获等。是生物大脑的记录者,是所有个人信息的管理者,既可以保存信息,也可以检索信息。就此而言,第二大脑有点像人类为自己建立的一个个人专用数字图书馆。
记录和存储只是第一步。涂子沛认为,未来一个人最好的想法、灵感、创新可能更多地来自第二大脑。我们每个人要做的事,更多地是向第二大脑寻求帮助,或者说让第二大脑和第一大脑一起工作,然后把求助的结果以命令的方式传达给我们的身体。在人类“思考”这个最具标志意义的活动中,第二大脑将会发挥更大的作用,甚至举足轻重。
与ChatGPT不同的是,第二大脑的数据完全源于主人自己的“第一大脑”,这种“原生性”决定了第二大脑给出的答案肯定是高度个性化的,完全不同于ChatGPT这类由公共数据训练出来的结果。
目前,涂子沛使用的工具主要是知识管理系统Logseq,当他每有所悟,就用语音输入系统转文字,一个字符块的大小限制在200个字以内,因为200个字在计算机屏幕上大约是5行左右。长的信息就把它截断,分成若干子块。这样一个个主题就形成小的信息块,概括提炼其内涵,认真打好标签,逐步就会形成页面、集群,软件会通过这些标签形成信息节点,建立逻辑链接,构建信息图谱。
听来有点玄妙,但是这就是“全面记录”的过程。涂子沛估算过,假如有一个摄像头,对着一个人永不停歇地记录,那么一天约产生4GB的数据,100年约产生143TB的数据;按照硬盘价格,存储这100年的数据需要约5万元,如果再利用信息化手段将数据压缩,那么只需要花费2万元。也就是说,花2万元能保存一个人完整一生的视频记录。
他把这些想法都写进了《第二大脑》,他觉得,中国社会尤其注重家族的传承,借助第二大脑,人类个体的知识和智慧可以在家族中得到绵绵不息的传承。
在《第二大脑》的后记里,涂子沛回忆起了自己的祖父:
我的祖父涂廉清生于1910年,他是一名普通的农家子弟,只上过两年私塾,便被送到省城的钱盐商行当学徒。他在打杂中学会了记账,算盘打得老快,后来他就成了商行的账房先生。再后来他自己独立出来开店,赚了一些钱。祖父生前常常说的一句话是“手勤免脑记”。我认为他从账房和会计的工作中,悟到了记录的精髓。这个精髓帮助他在生活中自学成才,实现了鲤鱼跃龙门,把一大家人都带到城市生活,最后自己还白手起家做起了生意,这个精髓就是勤于记录、善于记录,如今我也常常把这句话讲给他的曾孙一代听。今天,如果不会记录、不勤于记录,就无法构建自己的第二大脑,无法享受人工智能给我们的学习、思考和创新带来的便利,无法发挥脑机协作给个人带来的爆炸性优势。
【访谈】
■ 40分钟写好一篇毕业典礼讲稿
读+:涂老师,能否讲几个您自己成功运用“第二大脑”的案例?
涂子沛:2022年6月28日,我应邀在中山大学的毕业典礼上发表演讲,我清楚地记得,在确定演讲提纲之后,在第二大脑里面检索,只用了40分钟就完成了演讲稿的初稿。那次演讲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和反馈,人民网、《南方日报》、澎湃新闻等媒体都进行了转载。
如果没有第二大脑,我要准备这篇演讲稿,那只能对着雪白的屏幕或稿纸,从标题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我的文稿,我的第一大脑要为寻找、组织素材积极思考,还要判断所用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是不是准确、生动,这两件事一起做,是非常累人的,任何人没过多久都会感到巨大的挫折感。
但有了第二大脑,你不用去一个字一个字地把你的想法写出来。你只需在你的第二大脑中,找出相关的记录,把它们变成连贯的文字。记住你的第二大脑中已经有块、有页、有集群、有图谱,它们之间已经有各种顺序、关系、主题和结构,在这些记录中已经包括了一些核心的观点、生动的例子以及前人对这个问题的思考。
如果它们不是摘录,而是经过你自己个性化改写的语言,那就非常好办了,你要做的就是重新整理、重新组合,让它们彼此联系,形成一个新的整体。就像你要建一所房子,现在不是有砖、有瓦、有水泥、有钢筋了,而是各式各样的墙和屋顶都已经造好了,甚至家具也有了。你只要通过组合和摆设,就可以入住了。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半成品,你可以利用时间创新,专注在提出新洞见之上!
另一个成功案例则与我的家庭教育有关。
最近我带着孩子搬到了一个新的小区,两个孩子大的在青春期,小的读五年级,他们在这个过渡期都有一个迫切的需要,就是需要认识新的朋友,我作为父亲,应该怎么指导他们呢?
我会来到我的“大脑皮层”,确定我可以从两个集群获得支持:一是情感、感情和情绪的集群,它有9个页面,包括一个叫“孤独”的反射区;二是个人和社会的集群,它有8个页面,包括一个叫“友谊”的反射区。我会从这两个反射区的主区开始,逐一阅读我做过的记录,有很大的概率,我很快就能获得一些方向和启发,然后决定我的行动。我的行动可能是在晚餐的时候讲一个故事,或者通过微信给老大发一首诗歌,围绕一个名人的观点组织餐桌讨论,倾听他们的想法;当然更直接的是给他们提出一个建议,或者和太太商量,采取一些相应的行动。我也可能再去“教育”的反射区查看。
我从这些“神经中枢”的阅读和查找中具体获得的启发和收获可以说很零散,但是它们非常管用,这立刻给我提供了在晚餐时、在和孩子闲聊过程中谈话的观点和素材。这和临时去互联网上找、从书本里面查是完全不一样的。我讲的这些东西是我平时记录的素材,这些素材是我经过思考和判断认为好的、我欣赏的、我可能缺乏的东西。通过记录和讲述,我不断地巩固了我的价值观,同时也滋养了我孩子的价值观。
最后,《第二大脑》这本书的写作就是我自己第二大脑中的一个项目,就写作的效率而言,我感觉提高了三分之一以上。
■ 摘录和拷贝是第二大脑的“敌人”
读+:能否把第二大脑视为一个资料库或者存储器呢?称之为第二大脑是不是拔高或者夸大了其意义?
涂子沛:第二大脑决不仅是一个资料库,全面记录只是第一步。而且,摘录和拷贝是思考的敌人,也是第二大脑的敌人。我们必须对准备摘录的信息进行思考和改造,按照你可能要使用的语境,用你自己的理解和语言重述这段话的意思,把它改造成具有你自己个性的、新的、不会排异的大脑“神经元”。
在实现全面记录的基础上,要用人工智能去处理这些数据。可以随时访问和快速查阅,还要彼此连接,关键是形成一个网状立体的结构,辅助我们进行系统化的思考,甚至自动思考,提示我们创新的方向,产生我们以前不曾有过、别人也不曾有过的新想法,同时帮助我们梳理、组织、明晰我们的价值观,建立自己的价值体系,成就自我。这就要求我们在记录每一个信息块的时候,要详细阐述其中的关键点,让信息块之间彼此发生有价值、有意义的连接。
乔布斯说过,人类创造的本质,只是将不同的事物联系起来,这个联系越是意想不到,创造出来的东西就可能越有意思。
第二大脑的核心是全面记录+人工智能,这两点做好了,就不存在夸大和拔高。
读+:第二大脑对社会和个人最大的效益是什么?
涂子沛:对个人来说,这意味着普通人将拥有“不朽”。今天的人拥有电子邮件、聊天、照片、视频、消费、存款、医疗、教育、接受公共服务等大量的数据,这些信息被称为数据遗产。当这些数据足够多并且汇聚在一起的时候,就可以给人工智能提供算法,以期开发一个生命算法,创造一个新的数字化生命,也就是数字虚拟人。
我们的后代可以和我们的数字虚拟人对话聊天,那个时候,他看到的不仅仅是文字,听到的不仅仅是声音,他看到的是一个立体的、栩栩如生的人,不仅有面部表情,还有动作和姿态。这样的数字虚拟人就是一个纪念馆,一个真正属于个人的纪念馆。数字虚拟人可以利用现有的结构化数据回答后代的问题,和后代聊天对话。你的后代可能会问出“你”完全不懂的问题,但算法会根据现有的结构化数据给出猜测和推断性的回答。
第二大脑还可以传承给同一个公司、同一个行业里的同事、特定的年轻人。今天的社会已经在走向高度的结构化、模块化,每一个机构,尤其是大型机构,无一例外,都会明确地界定每一位职员的岗位职责、工作流程及细则。有一些机构人员的流动率非常高,人员持续的流动需要一个高度模块化的架构来作为支撑,我认为这种场景将是最适合第二大脑发挥作用的地方。
我预测,还有一部分人的第二大脑将会进入各种图书馆、博物馆,成为它们的藏品,永远保留,并向公众开放。
假如有人在百年之后公布他们的第二大脑以及其他的生活记录,对研究人员来说,这将是一个他们从来没有拥有过、面对过的庞大的数据库。心理学家、社会学家、经济学家、历史学家都会进入千万个相关人物的数字记录库中去钻研、挖掘,并把这些数据作为他们研究的重要部分。
第二大脑正在进入我们的生活,就像拐杖、眼镜、鞋和自行车一样,第二大脑是实实在在地存在。我们借助它记忆和思考,就像我们的脚要借助鞋和拐杖走路一样。当然,这是我们从信息时代进入智能时代的一个标志。今天,当我们谈到未来,所有专家已经非常肯定未来是一个“人机协同”的时代,这个“机”并不是指普通的机器,而是具备一定智能的“机器人”,人机协同是指我们和计算机、智能手机、机器人协同工作,共同完成一项任务。
但我认为“人机协同”的说法还不够准确,工业时代已经基本完成了人和机器在物理上的协同;在智能时代,准确地说,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第一大脑和第二大脑的协同,即“脑机协作”,脑机协作才是人类和机器最高形式的协同、最终的协同!
■ 5年之后第二大脑可以得到“60分”
读+:既然如此,使用第二大脑有没有伦理和技术方面的风险呢?
涂子沛:首先是隐私,我现在用Logseq来构建我的第二大脑,它可以提供云端和本地硬盘两种数据保存方式,我还是选择了保存在自己的硬盘上,每天大量的个人信息,所见所得、读书、日程、计划、日志全部放在云端,感觉还是不太放心。
而且,很多人不敢记录他内心的世界,所以核心问题还是隐私。如果我们没有绝对的技术安全、信息安全,你要去建第二大脑也没办法真实地讲,数据质量会大打折扣。
另一方面,造假和胡说八道也是有的。在“涂子沛是谁”这个问题上,ChatGPT为什么错得这么离谱,说实话我也想不明白。如果你遇到问题去问第二大脑,它说出一些匪夷所思、完全跟事实不相符的话,这就是风险了。
读+:第二大脑会不会反客为主,替代第一大脑,比如让人类大量失业?
涂子沛:不少人认为人和机器是“有你没我、只能二选一”的关系;还有很多人认为,人工智能对人类的替代只局限于低端的、重复性的工作,而一些具有创造性的工作,例如作家、科学家、企业家、演员、心理咨询师,人工智能是不可能取代的。
事实上,这两种想法都错了。我相信未来会出现新的考试方式衡量一个人的水平,就像我们今天的大部分考试允许带字典、带计算器一样,未来的考试也会允许带上自己的第二大脑、使用类似ChatGPT的人工智能,未来考试的重点是看看谁有更好的工具、谁能更有效地使用工具,就像在战场上人和武器是一体的,我们必须要较量武器一样。
还有,人工智能不仅仅会帮助我们收银、接电话、开车、做菜、洗碗,做一些重复性的工作,它也能创新,我们现在可以看到人工智能会作诗、会绘画、会写新闻稿,这些都是带有创造性的工作,未来所有的创新,都会是人机协作、脑机协作的结果。当然也有可能,人类对“创新”的定义会改变,会出现新的文学和艺术。
所有的人脑,都会在脑机协作的面前失去优势。基于人脑的思考和分析,将无法和脑机协作相提并论。所以,脑机协作才是真正的未来。脑机协作一定会改变人类的记忆和思考,推动我们产生新的创意,但这离不开人本身关于思考和创新的努力。脑机协作的结果,是人类生物大脑能力的扩展和增强。使用第二大脑,我们会成为智能增强人。而今天我们所有的人,都会在智能增强人面前黯然失色,因为在第二大脑的帮助下,他们拥有的是一颗“增强大脑”。
读+:能否预测一下,第二大脑技术何时能成熟、普及,普通人花10万元左右就能拥有自己的第二大脑?
涂子沛:上个月我去考察南加州大学,在做数字虚拟人方面,它可能居全球前三。10年前做这个,硬件就要100万美元,几百个摄像头围着你全身扫描,形成数字空间3D影像。现在他们告诉我,成本可以控制在5000美元了。
但是算法方面,第二大脑要比ChatGPT更加升级,起码不能胡说八道。至于时间预测,我认为我们首先要定义这个算法,算法智能是无极限的,一篇作文可能得60分,也可能得70分,也可能得80分、100分,我们的智能要达到什么样的程度?如果要得60分,我认为可能5年我们就能得到60分。
来源:长江日报